5.雪花肥牛_病树与烂柯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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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雪花肥牛

  研究生的宿舍管得不严,12点以前都是象征性的门禁,晚回来一会儿顶多被大爷唠叨两句。

  倪芝回来时候,寝室上面的窗户都是黑漆漆的。

  掏出手机来看也不到十一点。

  她今天刚回了哈尔滨,东西都一团乱,换了身衣服就去了火锅店,钥匙也没拿。

  轻轻叩了叩门。

  里面传来响动声和压抑的说话声。

  就疲惫地靠在门框上等。

  一边褪了半边高跟鞋,只把脚尖踩里面,鞋被她踩得一晃一晃。

  半天不见有人给她开门。

  倪芝加了点力度敲了敲门。

  因为这回就靠门框边上,她听清了宿舍里的说话声。

  “别给她开门。”

  “这样不好吧。”这是晓晓的声音。

  “有什么不好,她肯定刚见完林致然回来。”

  听到这么幼稚的举动,倪芝火气上来,干脆弯了腰把鞋勾起来,抓着高跟鞋哐哐就往门上敲了几下,把铁皮门敲得咣咣作响。

  “开门”

  “整天勾引别人男朋友又欲擒故纵,要不要脸,还回来干嘛?”

  “晓晓,别去开,给她点教训。”

  倪芝都要气笑了,教训最多是她再爬一次七楼上下从大爷那里拿钥匙。

  去烧纸起码走了一公里远,脚疼得像转筋儿一样,绝对不愿意再上下一趟。她此刻耐心全无,又提起鞋,咣咣得把门敲得震天响。

  “再说一次,开门。”

  刚才只听见钱媛和周晓晓两个人的声音,看来今晚是王薇清不在,才想趁机掰倪芝一局。宿舍四人,晓晓老好人,就王薇清同她交好,只不过王薇清家在本地,时常不回来。

  钱媛是本科时候就是特招的速滑体育特长生,哈尔滨每个大学都有连冰上项目的,她后来保了研,人是个炮筒子脾气,一点就着。

  而说到钱媛和倪芝之间的恩怨,全因林致然而起。

  “钱媛,你有什么不满,直说。还喜欢林致然就自己去追。”倪芝嗬了一声,语气都是讥诮“还是说你不想捡我破鞋穿,嫌他被我玩剩了。”

  里面安静了片刻。

  接着一声巨响,咚得一声,床架子跟着吱呀乱叫。

  “你他妈,倪芝!”钱媛歇斯底里地咆哮,“你给我等着。”

  门被摔开,咣得一声撞到铁柜上又弹回来不少,钱媛恶狠狠地出来,看见倪芝一脸疲惫,目光平静,毫无她想象中的讥讽之意。

  倪芝不过是想让她开门罢了。

  倪芝说:“咱俩单唠?怎么的都行。别搞这些,让晓晓睡觉。”

  钱媛如蓄劲儿怼了棉花,面上松了松,右手抓着的拖鞋也松了,啪得一声掉在地上。

  钱媛揪着她胳膊上的毛衣,“去楼道。”

  倪芝低头示意“等我一下。”

  她只有一只脚踩在鞋里,站得跟个瘸子似的,全靠扶着门边。

  钱媛松了手,“活该”,倪芝没有弹性的毛衣留下凸出来的褶子。

  换了睡衣拖鞋,倪芝没有委屈自己,连带把妆也卸了才施施然走到离宿舍最近的楼梯口,上半层有人坐台阶上背单词。

  下半层的钱媛等得一脸不耐烦,还是伸手接住了倪芝抛给她的一罐哈啤。

  钱媛翻了个白眼“你嘚儿吧?一会儿开了全是沫儿我咋喝?”

  钱媛直来直去,东北话里的嘚儿,是说人傻里傻气,但带有少许亲昵之意。倪芝听了就知道她这会儿气儿消了不少,也不知道今天遇什么刺激了。

  “你这是不是想给我灌迷瞪儿了,再把我给忽悠了?”

  倪芝不屑,“拉几把倒,这点儿猫尿还能灌了你?”

  倪芝已经毫无形象地半靠坐在暖气片上,也不管脏不脏。随便扯了睡衣一个角擦了擦就开了啤酒罐儿。

 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
  自撞见倪芝和林致然一起,钱媛就视倪芝如透明人。

  钱媛研一开学不久,就走错了一次厕所,有个大兄弟正在方便,据她说林致然裤子已经提得差不离了,挡了别人视线示意她进隔间里,没人了再掩护她出来。

  谁都看得出钱媛心思,可她偏打着好哥们儿的旗子同林致然相处。林致然已经换过一个对象,等追到倪芝,钱媛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。

  这么久了倪芝半句话不曾解释。

  “今晚他在宿舍楼下等了你快两个小时。”

  倪芝不知情,惊讶道,“我们已经分手了,他来做啥?”

  她一边张开手指梳通走回来被风吹得打结的发尾。

  “嘁”钱媛看她动作,又瞪她“我就看不得你这小□□样。”

  “你知道我喜欢他,还好意思抢,抢了你又分手,几个意思?专门羞辱我吗?现在我算是明白了,合着你是对他欲擒故纵,你可真有手段,一套套的,他给你吃的死死的。”

  倪芝砰得一声把啤酒罐放窗台上,溅了一小片出来。“犯得上吗?为你气把我自己搭进去,我真分了,林致然那时候说的好好的,谁知道他抽什么风,你放一百个心,我绝对不搭理他。”

  钱媛又说“那他……”,倪芝抢白“你又心疼,难不成还要我搭理他?”

  “你来真的?”

  “废话。”

  “为啥?”

  “不合适。”

  “不是为了膈应我?”

  “那我还不如把洗脚水往你床上泼。”

  “那你不解释?”

  “解释有用吗?只要我和他在一起一天,你就不能乐意,我说再多都没用。”

  在两人还未互相视若无睹以前,钱媛爱憎分明,说话丝毫不拐弯,宿舍的几个人知道她这性子,同她说话时候也不藏着掖着。

  钱媛听得出来,倪芝这话,是掏心窝子的。

  但不管怎么着,倪芝到底是占了她心上人,钱媛撇嘴“就算你不是为了膈应我,那也是你吃剩下的,我想着都不得劲儿。”

  倪芝又叹了口气,“你凑近点,我跟你说件事儿。”

  钱媛老大不情愿,还是站起来走去。

  倪芝也没刻意压低音量,她听得一清二楚,“我没跟他睡。”

  钱媛眼睛一亮,瞬间又黑了脸,“谁能信?你回来脖子上一堆血道子。”

  倪芝嗤了一声“信不信由你,你觉得林致然好,我也觉得,想认真谈,循序渐进。便宜你了。”

  钱媛睁大眼睛看她,倪芝继续说“至于牵手亲嘴儿这些小学生的戏码,你还膈应我就没办法了。我们在一起没多久,林致然对我不见得多情深意重。再说了,林致然又不止我一个前女友,气都撒我身上不合适吧。”

  倪芝警告她:“但是我可跟你说,哪怕林致然不跟我一起,你再这样装蒜,永远轮不到你。”

  “还用你说,被你翘了他,我肠子都悔青了。”

  钱媛说完,又想了想“总觉得怪别扭的。”

  “我还没别扭呢。喜欢不喜欢,是你自个儿的事儿。”

  “那你绝不回头了?”

  倪芝点头如捣蒜。

  俩人互相视若无睹久了,突然再无利益冲突,一时间也不知该用何态度去对待对方。两人曾喜欢过同一个男人,倪芝虽不顾钱媛心思,但感情的事向来无对错,根儿还在钱媛自己。

  现在钱媛又要去追倪芝的前任,连钱媛一向大咧,此刻也免不了尴尬。

  明明几分钟前还心有不甘,认为倪芝抢了她心上人,几分钟后又觉得不好意思,倪芝这态度,分明是不介意,支持她去追爱。

  俩人大眼瞪小眼,把啤酒罐捏得吧唧响,“那就,走一个?”

  尴尬的事儿都在酒里,在不言中了。

  公共厕所兼盥洗室里,窗户欠了一条缝,往里面嗖嗖地灌风。

  只剩下里面厕所开着的,外面黑黢黢的,倪芝就站在窗边,闻不见厕所恼人的气味。

  她站得憋憋屈屈,因为旁边是一排架子,上头还挂着拖把抹布,窗台上放着几个盆栽,有人剪了塑料瓶子当浇水壶也摆在旁边。

  她指尖夹着点燃的烟,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烟盒,冯淼那天给她买的娇子,上面是一只熊猫,憨态可掬,只是烟盒已经被压得不像样了。

  她拿出手机,想给林致然打个电话,问他今日为何来寻,才发现已经删了他的号码。

  只能作罢。

  窗外看去,哈尔滨的夜色总是不够沉,尤其在这五月过半的时候,或许再过三个小时,天光就盛了。昏黄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清冷校园,一墙之隔的街道上,烧烤摊子水肚摊子前还是有人光顾,不知收摊儿。

  冷风灌进衣服领儿,她察觉不到丝毫困意,今天发生的,浮光掠影一般在她脑海里重现。除了陈烟桥自己愿意说的和偷听的,她什么话也没问出来。

  只不过细思起来,陈烟桥两个举动,似有大文章。

  在火锅店关门以前,她多问了几个问题,陈烟桥就问她是不是认识他?

  而后在长凳上,倪芝又一次说了访谈,他立马戒备极严,问她是否录了音。如果她不把包翻个底朝天又展示了学生证,倪芝毫不怀疑,他能直接搜身。

  或许是h大研究生的身份让他宽容,还可能因为上面写的年龄让他心安,十年以前她不过14岁,决计不可能认识他。

  不管怎么说,他提防的态度透露了一点,他曾经或许小有名气。

  浏览器输入陈烟桥三个字,居然跳出来百度百科。

  只是宿舍里微弱的信号让人心生绝望。

  倪芝也不顾冷风,忍着寒意把手机往窗户的缝隙朝外塞,终于转出来字样。

  陈烟桥(1911-1970),汉族客家人,中国版画家。除了这位版画家的相关网页,再搜不出来其他。

  但绝无可能,因为同名人重了名,就让他如此小心谨慎。

  偏倪芝反复疏离了几次他说话和动作细节,又坚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。

  最后想来想去,只有一个解释,或许是名气太小,又时隔多年,只在他老家小有名气。

  被认为小有名气的陈烟桥,打开好久不用的电脑,听着电脑呼呼的散热声,搜索图片一个个比对口红。铁桶里未燃尽的一点儿口红塑料壳,黑黢黢的只能勉强看出一点儿圆弧状,再凭着印象,大致确认了图片和价格,松了一口气。

  色彩的调和不过是基本功,陈烟桥低头,残留桶底的口红色泽,哪怕沾了灰烬,也看得出来曾经的颜色多么艳丽浓郁。

  十年前市面上的口红哪有这么贵,可即使这样,他也要去街头上画两天画,才能送余婉湄一支。

  余婉湄向来喜欢买颜色浅淡的口红,涂跟润唇膏差不了多少。但她本来就娇小玲珑五官秀气,适合素雅的妆容,皮肤又白又嫩,笑起来眉眼弯弯。

  陈烟桥习惯了西方画作的审美,色彩浓郁饱满。而且那时候哥们儿的女朋友,大多是些学舞蹈学表演的女生,打扮得风情妖娆,他年轻气盛时候怎会愿意输与别人。送给余婉湄的口红,自然是红得娇艳欲滴,她不用他就不高兴。

  后来才知道,余婉湄每次都将就着他的喜好。在她寝室整理东西时候,她室友才想起来把这支还给他,说婉湄从来不用,就借去用了两天。

  他想起来这茬,忍不住去调了极浅淡的颜色,先用铅笔勾勒了她的面庞,想画她妆面素淡的模样。

  他伤了手以后,颓废了一段时间,刀捡不起来,后来好歹把笔捡了起来。精细的根本做不到,只能画画基本的素描,再后来慢慢练了左手,谈何容易,也就比右手稍微稳些,但就像另一个人的笔法。

  他还未画完就觉得别扭,左看右看都不是滋味儿。

  余婉湄的面容细节,他竟已经记不清了。她有颗小小的痣,到底是在眼下多远的位置?

  他上一次画余婉湄,已是几年前了,他总是不想直面她,连照片也没勇气看。

  他的审美,已经入了中年,他自己都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,再画余婉湄的少女姿态,全凭十年前的记忆和想象。

  原本的少女之姿,偏偏带有一丝与之不符的烟火气息。

  说实话,他有意无意地想象过很多次余婉湄成熟以后的模样,温婉、贤惠、性感、强势,每次都戛然而止不敢再想,因为她永远停留在少女模样。

  陈烟桥揉了揉眉心,又活动了一下握笔久了有些颤动的右手。

  把画纸揉作一团。

  一不留神儿,那纸团儿滴溜溜滚着,居然滚成了一个球,快速地朝台子边缘去了,碰了壁。

  是姿势漂亮的一杆,可惜球没进洞。

  倪芝自己没多遗憾,原本旁边跟二大爷一样坐着的黄毛台球厅小弟,蹭地一下站起来,从边儿上拿了个杆儿,用背杆姿势就给戳进去了,得意洋洋地看她,“要不要哥陪你玩会儿?”

  这家地下室的台球厅,或许是生意不好,四五张台子,只有倪芝一个人,里面的隔间门没关,还能听见哗哗打麻将的声音,刚才走出来一个啤酒肚的男人交待了黄毛小弟两句又进去了,可以看出,台球厅老板也在里面打麻将。

  倪芝问他:“收费吗?”

  黄毛小弟:“开什么玩笑,不收费啊。”

  “可我就瞎玩儿的。”

  “没关系,哥陪你瞎玩,反正你一个人玩儿不是无聊嘛。”

  “行。”

  倪芝就半蹲下去,从槽里捡了已经下去了的球。黄毛看她捡,也在对面捡球,“重新开啊?”

  倪芝点了点头“剩下的都不大能弄进去了。”

  黄毛:“早说啊,哥能啊。”

  台球厅的门被推开,地下室地势低,风立马就送进来。

  倪芝正半趴在台子上,专心致志地找一个好的角度一杆进洞。春寒未过,她仍穿着有些厚度的打底袜,可呢子短裤被她这动作撑得紧绷绷的,曲线毕露。

  “倪芝”

  低沉的嗓音在嘈杂的充斥着麻将聊天打屁的馆子里,瞬间被湮没了。

  倪芝听见了,却不急着回头,眯着眼睛,稳稳地把杆子送了出去,蓝白相间球轨迹是对的,可惜后继无力,止步于洞口前几厘米。

  黄毛笑她:“白送我的啊?”

  却见倪芝已经放下杆子,仰着头看门口。

  台球厅是地下室,但台阶做得不好,下来时候要弯一下腰才能进来,陈烟桥就站在需要弯腰的地方,稍微下了一条腿,另一条腿还在上一节台阶上。

  他为了不顶着天花板,只能别扭地勾着身子低着头。

  陈烟桥目光往下扫视,里屋乌烟瘴气,整间台球厅里,就倪芝一个女人。

  “走吧。”

  倪芝伸手轻拍了拍桌沿:“下来玩儿一会儿呗,我台子才开不久,不能浪费。”

  黄毛这才想起来,“哎这不是……”他又不记得到底是个什么哥,只能改口,“这不是大哥嘛?咱们对面的,我们上次聚餐还去大哥店里吃火锅呢。”

  “陈烟桥。”

  “哦对,桥哥,桥哥名字一听就是文化人,贼带劲儿。”

  黄毛也极力邀请:“桥哥,下来玩玩呗。”

  倪芝忍不住轻笑一声。

  她自田野回来,就穷得恨不得裤兜里揣钢镚儿。今天同钱媛几人出来打牙祭,她还是咬着牙提议了无名火锅店,各个吃的酣畅淋漓。

  走之前,她起身去结账,夹带了一张附落款的纸条儿放在柜台,就陈烟桥眼皮子底下。

  倪芝假装看不见陈烟桥的一脸不耐,转过身提溜着杆子擦枪粉。

  余光里陈烟桥极慢地下台阶,他两步只能下一层台阶,不怪得他先前站得那么别扭,也不愿意走下来。

  她把擦好枪粉的杆子递给他。

  “咱俩玩一把?”

  “我要是赢了,你就答应我访谈,”倪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,“我水平特次,添个彩头玩得高兴。”

  陈烟桥今天格外不修边幅,胡子几乎连扇形都难以分辨了,周围全是乱糟糟的胡渣,快长成连鬓须了。显得他精神头不足,目光涣散难测。

  他看了她半晌,还是接过了杆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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